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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不在乎,她對心里的那個自己說,于是想著法子把注意力轉(zhuǎn)移。 這附近的垃圾基本上已經(jīng)清理得差不多了,只剩下一片片的水葫蘆漂浮在淤泥上。方燈腦子里忽然靈光一現(xiàn),聽說池塘里的淤泥用來養(yǎng)花最好不過了。她想到就馬上去做,正好手邊有個廢棄的化肥袋子,看上去還算干凈,老師叫收工之前,她正好裝了大半袋塘泥,都是從最干凈的地方挖出來的,而且干濕適宜,他一定會用得上。 收工的時候?qū)W校也放學了,大家的工具都是從家里帶來的,老師清點了一遍人數(shù),就讓他們各自回家。方燈一手拎著家里帶來的垃圾筐,一手提著那半袋塘泥如獲至寶地走回家。不過塘泥看上去不多,但分量卻不輕,天氣又實在太熱,她自認為力氣不小,中途也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了一會。 那地方離學校正門不遠,方燈單手在耳邊扇著風,一扭頭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朝她的方向走來。她起初以為他會和平時一樣若無其事地經(jīng)過,不料傅鏡殊看到她腳邊的垃圾筐和化肥袋,竟然有些好奇地放慢腳步看了幾眼。 方燈難得見他關(guān)注,喜滋滋地把裝了塘泥的袋子舉到他身前,“給你的,這可是好東西,用來……” 他并沒有立刻去接。 “什么好東西?” 說話的并不是傅鏡殊,方燈不悅地回頭,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男孩,長得白白凈凈,臉上卻掛著不折不扣的嘲笑。 “今天有人送你這個,昨天又有人送你那個。難怪我爸媽說現(xiàn)在住在傅家園里的人和要飯的沒兩樣?!?nbsp; 那男孩不等傅鏡殊和方燈作答,湊近了想要去看袋子里究竟裝了什么寶貝,結(jié)果被熏得退了兩步,捏著鼻子甕聲道:“什么玩意,臭死人了!” “又不是給你的,是香是臭和你有什么關(guān)系?”方燈不知道他是誰,只是純粹不喜歡他和傅鏡殊說話時輕慢不屑的口吻。 男孩仿佛這才正眼打量了一下方燈,愣了愣,問:“你哪個班的?” 后面跟上來好些看熱鬧的同校學生,其中幾個女孩湊在一起竊笑,她們之中有人替方燈回答了男孩的問題,“你不知道她是誰?方血膿你總認識吧,給人抬棺材撒紙錢的那個爛酒鬼就是她爸?!?nbsp; “我聽說她爸爸腦子有毛病,她也不太正常,挖一大坨臭烘烘的東西也好意思拿來送人?!?nbsp; “別人從來都不搭理她,她還好意思厚著臉皮跟來跟去?!?nbsp; 方燈看了傅鏡殊一眼,他面色冷淡,一言不發(fā)。 方燈咬著下唇,身體里某個早已被厚厚武裝起來的部位開始有些疼了。 他當然是和她不同的,但她一直想的是,生活中有這樣不同的存在是多么好的事,仿佛在泥潭里還能嗅到云端的花香。殊不知這在別人眼里恰恰是最具諷刺意味的地方,云端的花需要來自于臭泥潭的向往嗎?方燈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人站出來提醒,她是人人得而辱之的方血膿的女兒,屬于她的每一樣東西都是骯臟惡臭的;而傅鏡殊呢,他的好,不只她方燈,別人也看得見。正因為這云泥之別,所以她的熱情和奢望才顯得格外可笑可憐。 “你說她裝了那一袋子的泥巴想要干什么……” “滾!”方燈忽然爆發(fā)出來的聲音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,她咬著牙冷笑道:“你們別忘了我是腦子有毛病的人?!?nbsp; 人人都厭惡有毛病的人,但是沒有人愿意和有毛病的人硬碰硬較真。果然,身邊的聲音消停了不少,有人怏怏地離開了。 然而那個充滿挑釁欲望的男孩卻沒有走,他撇著嘴笑道:“我倒覺得你們好是正常的,反正是一家人,血膿女兒和血膿meimei的野種,都是一個窩里的老鼠!” “你有種再說一次!”方燈說這話時反而看上去平靜了許多。 “我說錯了嗎,一個窩里的老……” 方燈身子剛一動,傅鏡殊立即抄住了她的胳膊。 “夠了。”他既像是勸方燈,又像是對那男孩說。方燈從他臉上看不到被激怒的神情,即使對方同樣也用惡毒的話語羞辱著他,他渾身上下卻只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抽離感。她狠狠甩開他的手,在那男孩把嘴閉上之前,抓了一把袋子里的塘泥,迅速地糊進那張洋洋自得的嘴里。 男孩依舊張著嘴,時間仿佛凝滯了幾秒,他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污泥,毫無預兆地彎腰嘔吐了起來。 后面的事態(tài)變得無比混亂,男孩吐得天昏地暗,哭得差點背過氣去,圍觀的人越聚越多,其中不乏成年人,方燈很快被人揪住了,然后又陸續(xù)趕來了學校的老師和男孩的家長。 男孩的父母看上去還算體面,瞧見兒子的慘狀心疼不已,他父親簡單地向路人問了原委,體態(tài)豐腴的母親紅著眼朝方燈撲來,抬手就是一個耳光,眼看要扇到臉上,方燈被人揪住躲閃不及,只得閉上了眼睛,卻久久等不到火辣辣的疼痛和羞辱降臨。 傅鏡殊截住了男孩母親的手,平靜地叫了聲“二嫂”。 那年近四旬的女人臉上閃過尷尬、憤恨、厭惡和猶疑,僵持了一會兒,終究恨恨地將手收了回去。 接著方燈一行人都被帶回了學校,老師將她單獨拖到一間小辦公室嚴厲斥責了一番,說是要找她的家長。方燈倒不怕這個,她還沒從傅鏡殊那句“二嫂”中回過神來。 也是回到學校之后,從老師的訓斥中她才知道被她糊了一嘴塘泥的男孩叫傅至時,難怪……原來他們都是傅家的人。但為什么傅至時一家沒有住進傅家園,而且無論是兒子還是父母,他們看向傅鏡殊的眼神都并無親人之間的友愛和善意? 直到晚上八點多,方燈的班主任才確定不會有家長來領(lǐng)走這個闖禍的學生了,于是再三警告,并讓她寫了檢討,才肯放她回家。方燈有些意外,池塘淤泥的味道她很清楚,以傅至時的驕橫,吃了這個大虧,他們一家人居然也沒再找她麻煩。要說他們是看在傅鏡殊的面子上就此算了,她也不信,他們?nèi)羰侨绱祟櫦筛电R殊,傅至時身為晚輩也不敢隨意口出惡言。 方燈伴著自己路燈下的影子回家,經(jīng)過之前鬧事的地方,垃圾筐和那袋塘泥也被人收走了。方學農(nóng)也剛回來,瞇著眼睛問女兒吃了飯沒有。方燈搖頭,他舉著酒瓶笑著問她要不要來兩口,方燈刷地拉上了自己床前的布簾。 第二天,太陽照樣升起,對面的傅家園平靜如故。方燈不知哪來的火氣,中午放學后到外邊找了疊舊報紙,把出租屋里唯一的破窗糊了個嚴嚴實實,小屋里頓時黑黢黢的。 方學農(nóng)一邊嚼著花生米一邊喃喃說:“這樣好,這樣最好。” 接下來的日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