開了那張包裹住U盤的紙條，上面簡單地寫著：“假如對我的‘證據(jù)’還算滿意，下午三點(diǎn)，吉祥閣二樓?！甭淇钍恰吧馊恕?。

    吉祥閣是G市一個普普通通地茶餐廳，消費(fèi)低廉，很多人喜歡在里面點(diǎn)上一杯飲料坐上一天，向遠(yuǎn)在二樓靠窗的位置，從下午兩點(diǎn)半，一直等到晚上九點(diǎn)，“生意人”陳杰并沒有出現(xiàn)。

    她并不是個沒有耐心的人，等待的過程也不算難熬，只需坐在那里，簡陋的，油膩的餐桌，一杯白開水，時間便如漏斗里的沙急速消退。假如一輩子可以那么快，那該多么好。

    陳杰不會來了。夜色漸深，向遠(yuǎn)的這種預(yù)感也越深。奇怪的是，當(dāng)她意識到這一點(diǎn)，心中竟然沒有失望。陳杰跟她要做的生意會有什么內(nèi)容，無非是勒索，他或許有葉騫澤的下落，或許自持手中那段錄音可以威脅向遠(yuǎn)，終歸是要錢。向遠(yuǎn)不怕給錢，也許陳杰來了，她真的會給，但是他沒有出現(xiàn)，她想，那就算了。

    沒有意外，也沒有傷心，就是兩個字，“算了”。

    事已至此，葉騫澤在哪里還重要嗎？假如他活著，在世界上另一個沒有向遠(yuǎn)的角落生活了四年，四年啊，她何苦再去打擾？假如他死了……人總要死的，這樣也好，不正是她想要的嗎。這幾年，她不舍不棄地焦灼地尋找，她需要的只是這個尋找的過程，至于結(jié)果，已經(jīng)不重要了。

    就讓他失蹤下去吧，生也好，死也罷，都算了，對于這個男人，她愛也愛了，恨也恨了，現(xiàn)在就放了，到老到死都不要再遇見，這是存在于向遠(yuǎn)和葉騫澤兩人之間最后的慈悲。

    而那段錄音，陳杰自詡為“生意人”，錄音就是他的籌碼，即使他把這個籌碼掀了開來，向遠(yuǎn)說過，她早已經(jīng)不怕報(bào)應(yīng)。

    向遠(yuǎn)離開茶餐廳，走出了很遠(yuǎn)，店員追了上來，說她沒有埋單，她自己都笑出聲來，牽動臉上的傷口，撕裂的疼。

    之后，她去了左岸，章粵的地盤，那個自欺欺人的幸福女人依舊在夜色中嫵媚動人，她對向遠(yuǎn)說，“像我這樣喝一杯，舉手，仰頭，張嘴，下咽……一分鐘，誰都沒有你幸福?！?/br>
    向遠(yuǎn)說，“描述得像吸毒似的?！?/br>
    可是她照做了，她極不愛喝酒，但生意場上打拼，鮮少離得開這個，前幾年是能免則免，這幾年，隨著江源的日漸壯大，需要她端杯敬酒的機(jī)會已經(jīng)不多，別人舉杯過來，她笑笑，抿一口水也是一樣的。

    可這晚，她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按照章粵的步驟——舉手，仰頭，張嘴，下咽……幸福是否會如期而至？

    不知第幾次重復(fù)那個動作，章粵怪聲怪氣地笑不斷傳來，向遠(yuǎn)托著腮，看她肆無忌憚地用眼睛占著一旁那個年輕男子的便宜，“……勁瘦勻稱，臀翹腿長，天使面孔，魔鬼身材，長大了，差點(diǎn)認(rèn)不出來，很正點(diǎn)，我很喜歡……不如跟jiejie喝一杯？”

    在這樣的光線中向遠(yuǎn)都知道那個年輕人紅了臉，他拿過了向遠(yuǎn)的杯，猶豫著跟章粵的酒杯碰了一下。

    章粵這女人不依不饒，斜著眼睛說，“不行，除非你跟我交杯?！?/br>
    向遠(yuǎn)抿著嘴邊看好戲邊笑，那個年輕人卻看了她一眼，拿起旁邊喝得只剩三分之一的伏特加，嘴對著瓶口，一口氣喝干了里面的酒。

    “jiejie，可以了嗎？”

    他對章粵說話，手卻來拖向遠(yuǎn)，向遠(yuǎn)也不掙扎，讓他拽著自己的手離開，反正她等了很久，章粵說的“幸?！币矝]有出現(xiàn)。

    “哎，從我這里把人帶走可沒有那么容易?！闭禄浺恢坏ま㈡碳t的手挽住了那個年輕人的胳膊，向遠(yuǎn)也沒看清他怎么閃身，瞬間擺脫了章粵。章粵在身后笑著喊，“向遠(yuǎn)，你陪我指甲，一只要用一棟樓來換……”

    他們回到了葉家，楊阿姨來開門，臉色怪異得像吞下了一支鸚鵡，向遠(yuǎn)其實(shí)并不需要誰的攙扶，多謝這些年應(yīng)酬的“鍛煉”，這一點(diǎn)量她還是有的。

    當(dāng)她站在那張遼闊無邊的床前時，有片刻的猶豫，這張全世界最孤單的床，過了一會，她認(rèn)命地伏了下去，面朝下地趴在枕上，只要醒過來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，但是，新的一天跟舊的一天又有什么分別？

    半夢半醒間，一雙熟悉的手落在她兩肩。攏開她散落的長發(fā)，輕柔地按壓著她的肩膀和脖子，那恰到好處的力道，如同為她心中的渴望而生，向遠(yuǎn)低低地喘了口氣，閉上了眼睛。眼角竟然是久違的潮濕，那潮濕是她心中日漸荒蕪的左岸久旱后的露水。

    他也知道她累了。

    向遠(yuǎn)抬手覆在那雙手的手背上，像從前那樣，那雙手的輕按會變作最溫柔的摩挲，這曾經(jīng)是她心中最甜蜜的默契。那雙手的動作停了下來，卻僵在那里，遲疑不前。向遠(yuǎn)微微翻轉(zhuǎn)過身子，含糊地問了句，“你怎么了，騫澤?！?/br>
    那雙手抖了一下，迅速地縮了回去，向遠(yuǎn)的神志如被當(dāng)頭的一道閃電照得透亮，她大驚失色地翻身坐了起來，“葉昀？”

    葉昀坐在床沿，背著雙手，眼神倔強(qiáng)卻有些受傷。

    “謝謝你，我現(xiàn)在沒事了。你出去吧?！毕蜻h(yuǎn)低頭咳了一聲，尷尬無聲無息地襲來。

    葉昀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，可這天晚上他沒有。

    “大哥有的我沒有嗎？他能給你的我難道不能給得更多？”他換了一個方向，半跪坐在向遠(yuǎn)的腳邊，撐著雙手說，“我一直不明白，你嫁給他是為了什么，他心里的人不是你。他背叛你，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你等?，F(xiàn)在他失蹤了，不會回來了，你還要等多久？你要拿一輩子給他陪葬嗎？”

    “這是我應(yīng)該的?！毕蜻h(yuǎn)垂下了眼簾，低聲說。

    “你胡說！他給了你什么……”葉昀緊緊咬著下唇，繼而說道，“他給過你關(guān)心嗎，給過你感情嗎？如果你要的是錢，向遠(yuǎn)，我也姓葉，爸爸給了他的，我同樣也有，葉家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，股份，產(chǎn)業(yè)，錢，我什么都不要，什么都可以給你，只要你……”

    話還沒有說完，向遠(yuǎn)就反手給了他一記耳光，“你也喝多了？說的是人話嗎？”

    她下手并不重，可酒精讓她頭痛欲裂，章粵這個騙子！

    這個耳光打碎了葉昀先前的強(qiáng)硬，他太容易在向遠(yuǎn)面前敗下陣來，捂著臉頰，紅著眼睛，像一個心碎了的孩子。

    “走！”向遠(yuǎn)別過臉去不看他。

    他卻哽咽著，強(qiáng)忍這眼淚，慢慢地，慢慢地伏下身去，用被向遠(yuǎn)打得微紅的臉頰貼住她屈起的光裸的小腿，“不是人就不是人，我是小狗，但是我就是愛你，沒有人比我更愛你?！?/br>
    向遠(yuǎn)的臉也不禁一熱，挪了挪腿，對著空氣苦笑著嘆了口氣，她不是傻瓜，怎么會不知道葉昀的感情。然而這些年來，他把這句話說出口，卻是僅有的一次。他真的就像一只快要被拋棄的小狗